●【《肉蒲團》卷之一覺后禪--春】 第一回止淫風借淫事說法 談色事就色欲開端 詞曰: 黑發難留,朱顏易變,人生不比青松。名消利息,一派落花風。 悔殺少年不樂,風流院,放逐衰翁。王孫輩,聽歌金縷,及早戀芳藥。 世間真樂地,算來算去,還數房中。 不比榮華境,歡始愁終。 得趣朝朝,燕酣眠處,怕響晨鐘。 睜眼看,乾坤覆載,一幅大春宮。 這一首詞名曰《滿庭芳》。單說人生在世朝朝勞苦事事愁煩,沒有一毫受用處,還虧那太古之世開天辟地的聖人制一件男女交媾之情,與人息息勞苦解解愁煩,不至十分憔悴。照拘儒說來,婦人腰下物乃生我之門,死我之戶。據達者看來,人生在世若沒有這件東西,只怕頭發還早白几年,壽還略少几歲。 不信單看世間的和尚,有几人四五十歲頭發不白的?有几人七八十歲肉身不倒的?或者說和尚雖然出家一般也有去路,或偷婦人或狎徒弟,也與俗人一般不能保元固本,所以沒壽這等。請看京里的太監,不但不偷婦人不狎徒弟,連那偷婦人狎徒弟的器械都沒有了,論理就該少嫩一生,活活几百歲才是,為何面上的皺紋比別人多些?頭上的白發比別人早些?名為公公實像婆婆?京師之內,只有挂長壽匾額的平人,沒有起百歲牌坊的內相。 當藥則有寬中解郁之樂,當飯則有傷筋耗血之憂。世上之人若曉得把女色當藥,不可太疏亦不可太密,不可不好亦不可酷好。未近女色之際,當思曰“此藥也非毒也胡為懼之,”既近女色之際,當思曰“此藥也非飯也胡為溺之”。如此則陽不亢陰不郁,豈有不益與人哉。只是一件,這種藥性與人參附子件件相同,只有出產之處與取用之法又有些相反,服藥者不可不知。人參附子,是道地者佳,土產者服之無益。 女色,倒是土產者佳,倒地者不惟無益且能傷人。何謂土產?何謂倒地?自家的妻妾,不用遠求不消錢買隨手扯來就是,此之謂土產。任我橫睡沒有阻橈,隨他敲門不擔驚恐。既無傷于元氣,又有益于宗祧。交感一翻,渾身通泰。豈不謂之養人?艷色出于朱門,嬌妝必須繡戶。家雞味淡不如野□新鮮,舊婦色衰,爭似閨雛小艾,此之謂倒地。 若是此等婦人,眠思夢想,務求必得,初以情挑,繼將物贈,或逾牆而赴約,或鑽穴而言私。饒伊色膽如天,倒底驚魂似鼠,雖無人見似有人來。風流汗少而恐懼汗多,兒女情長而英雄氣短。試身不測之淵,立構非常之禍,暗傷陰德,顯犯明條,身被殺矣。若無償命之人,妻尚存兮。尤有失節之婦,種種利害慘不可當。可見世上人與女色二字斷斷不可舍近而求遠,厭舊而求新。 就是稗官野史里面,又厭聞忠孝節義之事,喜看淫邪誕妄之書。風俗至今日可謂蘼蕩極矣。若還著一部道學之書勸人為善,莫說要使世上人將銀買了去看,就如好善之家施舍經藏的刊刻成書,裝訂成套,賠了貼子送他,他還不是拆了塞瓮,就是扯了吃煙,那里肯把眼睛去看一看。 不如就把色欲之事去歆動他,等他看到津津有味之時,忽然下几句針砭之語,使他瞿然嘆息道“女色之可好如此,豈可不留行樂之身,常還受用,而為牡丹花下之鬼,務虛名而去實際乎?”又等他看到明彰報應之處,輕輕下一二點化之言,使他幡然大悟道“奸淫之必報如此,豈可不留妻妾之身自家受用,而為惰珠彈雀之事,借虛錢而還實債乎?”思念及此,自然不走邪路。 不走邪路,自然夫愛其妻妻敬其夫,周南召南之化不外是矣。此之謂就事論事以人治人之法。不但座稗官野史當用此朮,就是經書上的聖賢亦先有行之者。不信且看戰國齊宣王時孟子對齊宣王說王政。那宣王是聲色貨利中人,王政非其所好,只隨口贊一句道“善哉信乎”。孟子道:“王如善之,則何為不行?”宣王道:“寡人有疾,寡人好貨。”孟子就把公劉好貨一段去引進他。宣王又道:“寡人有疾,寡人好色。 ”他說到這一句已甘心做桀紂之君,只當寫人不行王政的回帖了。若把人道學先生,就要正言歷色規諫他色荒之事。從古帝王具有規箴:“庶人好色,則亡身﹔大夫好色,則失位﹔諸侯好色,則失國﹔天子好色,則亡天下”。宣王若聞此言,就使口中不說,心上畢竟回復道:“這等,寡人病入膏肓,不可救藥,用先生不著了。”誰想孟子卻如此反把大王好色一段風流佳話去勾住他,使他聽得興致勃然,住手不得。想太王在走馬避難之時尚且帶著姜女,則其生平好色一刻離不得婦人可知。 如此淫蕩之君,豈有不喪身亡國之理?他卻有個好色之法,使一國的男子都帶著婦人避難。太王與姜女行樂之時,一國的男女也在那邊行樂。這便是陽春有腳天地無私的主。化了誰人不感頌他,還敢道他的不是?宣王聽到此處自然心安意肯去行王政,不復再推“寡人有疾”矣。 做這部小說的人得力就在于此。但愿普天下的看官買去當經史讀,不可作小說觀。凡遇叫“看官”處不是針砭之語,就是點化之言,須要留心體認。其中形容交媾之情,摹寫房帷之樂,不無近于 僧人聽之說他念的是《楞嚴大藏真經》,此子乃高僧轉世。就回他父母乞為弟子。父母以為妖言,不信。大來教他讀書,過目成誦。但功名之事非其所愿,屢次棄儒學佛,被父母痛懲而止。不得已出來應試,垂髫就入泮,入泮就幫補。及至父母亡后,他待二年服闕,將萬金家產盡散與族人。 自己縫一個大皮袋,盛了木魚經藏等物,落去頭發,竟入山修行。知道者稱為孤峰長老,不知道的只叫他做皮布袋和尚。與眾僧不同,不但酒肉淫邪之事戒得甚堅。就于僧家本等事業之中也有三戒。那三戒是:不募緣,不講經,不住名山。 人問他為什么不募緣,他道:“學佛之事大抵要從苦行入門。須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,使飢寒之慮日迫。飢寒之慮日迫則淫欲之念不生,淫欲之念不生則穢濁日去,清靜日來。久之自然成佛。若還不耕而食,不織而衣,終日靠著施主拿來供養。腹飽則思閑步,體暖則爰安眠。閑步而見可欲,安眠即成夢想。 無論學佛不成,種種入地獄之事不求而自至矣。我所以自食其力,戒不募緣。”人問他為甚麼不講經,他道:“經懺上的言語是佛菩薩說出來的,除非是佛菩薩才解得出。其余俗口講經,尤如痴人說夢。 昔陶淵明讀書不求甚解。夫以中國之人讀中國之書,尚且不敢求甚解,況以中國之人讀外國之書,而再妄加翻譯乎?我不敢求為菩薩之功臣,但免為佛菩薩之罪人而已。以此知愚守拙,戒不講經。”人又問何不住名山,他道:“修行之人須要不見可欲,使心不亂。 天下可欲之事不獨聲色貨利。就是適體之清風,娛情之皎月,悅耳之禽鳥,可口之薇蕨,一切可愛可戀者皆是可欲。一居勝地,便有山靈水怪引我尋詩,月姊風姨攪人入定,所以如名山讀書者學業不成,如名山學道者名根難淨。況且哪一處名山沒有燒香的女子隨喜的仕官?月明翠柳之事乃前車也。 我所以撇了名剎來住荒山,不過要使耳目之前無可沽滯的意思。”問者深服其言,以為從古高僧所未發。他因有此三戒,不求名而名日彰。遠近之人發心皈依者甚眾,他卻不肯輕收第子,要察他果有善根絕無塵念者,方才剃度。略有一毫信不過,便拒絕不收。所以出家多年,徒弟甚少,獨自一個在山澗之旁構几間第屋,耕田而食,吸泉而飲。 大約不喜正觀扁思邪視,別處用不著,唯有偷看女子極是專門。他又不消近身,隨你隔几十丈遠,只消把眼光一瞬,便知好丑。遇者好的就把眼色一丟。那婦人若是正氣的,低頭而過,不著到他臉上來,這眼光就算是丟在空處了。若是那婦人與他一樣毛病的,這邊丟去,那邊丟來,眼角上遞了情書,就開交不得了。 所以不論男子婦人,但生下這種眼睛就不是吉祥之兆,喪名敗節皆由于此。看官們的尊目若有類此的不可不慎。彼時這書生走進來,對佛像拜了四拜,對和尚也拜了四拜,起來立在旁邊。和尚起先在入定之時不便回禮,待完了工課方才走下蒲團,也深深回了四拜。敘坐已定,就問其姓名。書生道:“弟子乃遠方之人,游蘇浙中,別號‘未央生’。聞師父乃一代高僧兩間活佛,故此齋戒前來,□仰說話。” 原來未央生性極聰明,凡三教九流之書無不流覽。這禪機里面別人千言萬語參不透的,他只消和尚提頭一句就徹底了然。和尚心下暗想道,好個有知識的男子,只怪造物賦形有錯,為何把一副學佛的心胸配一個作孽的相貌?我看他行容舉止分明是個大色鬼,若不把他收入皮布袋中,將來必到鑽穴逾牆,釀禍閨閫。 天地間不知多少婦人受其涂毒。我今日見了這悖亂之人而不為眾人彌亂,非茲悲之道也。就對他道:“貧僧自出家以來閱人多矣。 那些愚夫愚婦不肯向善的固不足道,就是走來參禪的學士,聽法的宰官也都是些門外漢,能悟禪機的甚少。誰想居士竟有如此靈明,以此學禪不數年可登三味。人生在世,易得者是形體,難得者是性資。易過者是時光,難過者是劫數。居士帶了作佛的資性來,不可走到鬼魅的路上去。何不趁此朝氣未散之時,割除愛欲,遁入空門。 貧僧雖是俗骨凡胎,猶堪作他山之石。果能發此大愿,力注此大因果,百年后上可配享于僧伽,下亦不至聽命于羅剎。居士以為何如?”未央生道:“弟子歸禪之念蓄之已久,將來少不得要歸此法門。只是弟子尚有二愿未酬,難于擺脫。如今年紀尚幼,且待回去畢了二事,安享數年。到那時然后來摩頂皈依,未為晚也。” 據弟子看來那是假借,要做真名士畢竟要讀盡天下異書,交盡天下奇士,游盡天下名山,然后退藏一室,著書立言傳于后世。幸而挂名兩榜,也替朝廷做些事業,萬一文福不齊老于墉下,亦不失為千古之人。 故此弟子心上有私語二句道:要做世間第一個才子,……”和尚道:“這是第一句了。那第二句呢?”未央生待開口又復吞聲不好說出的意思。和尚道:“第二句居士既然怕講,待貧僧替說了吧。”未央生道:“弟子心上的事師父那里說得出?”和尚道:“貧僧若說不著,情愿受罰。只是說著了,居士不要假推不是。”未央生道:“師父若說得著,不但是菩薩又是神仙了,豈敢遁詞推托?”和尚不慌不忙道:“是‘要娶天下第一位佳人’”。 時常引鏡自照,就是潘安、衛介生在今時,弟子也不肯多讓。天既生我為才子,豈不生一個女子相配?如今世上若沒有佳人則已,倘或有之,求佳耦者非弟子而誰?故此弟子年過二十尚未定親,是不肯辜負才貌的意思。待弟子回去覓著佳人成了配偶,生一子以繼宗祧,那時節良愿已酬無復他想,不但自己回頭,亦當勸化室人同登彼岸。師父以為何如?”和尚聽了冷笑道:“這等看來居士的念頭一毫不差,只是生人造物的天公有些不是。若把一副丑陋形骸付與居士,居士具一點不昧之靈,或者能于正果。 所以古來之人常有瘌疾癇症,手折足翹,因受天刑而成仙。仙人也就是這種道理。居士只因賦形之時天公忒驕縱了些,就如父母愛子一般,幼少之時唯恐損傷皮肉,惱壤性情,不忍打他一下,罵他一句。兒子大來,只說皮肉性情是天地生成的,父母養就的,所以任意去為非作歹。犯下罪來受官府之鞭笞,遭朝廷之邢戮,方恨父母驕縱太過,至有今日。 這副細異皮肉、驕縱性情不是好祥瑞也。居士因你的相貌是第一個才子就要去尋第一位佳人,無論佳人可得不可得,就使得了一位,只恐這一位佳人額角上不曾注寫‘第一’的兩個字。若再見了強似他的,又要翻轉來那好的。 這一位佳人若與居士一般生性,不肯輕易嫁人要等第一個才子,居士還好娶來作妾。萬一有了良人,居士何以處之?若千方百計必要求遂所愿,則種種墮地獄之事從此出矣。居士還是要墮地獄乎?上天堂乎?若甘心墮地獄,只管去尋第一位佳人。若要上天堂,請收拾了妄念,跟貧僧出家。” 豈真有地獄可墮乎?”和尚道:“‘為善者上天堂,作惡者墮地獄’果然是套話。只是你們讀書人事事俱可脫套,唯有修身立行之事一毫也脫不得。無論天堂地獄,明明不爽。即使沒有天堂,不可不以天堂為向善之階。即使沒有地獄,不可不以地獄為作惡之戒。你既□明套話,我今不說將來的陰報,只說現在的陽報,少不得又是套話。古語有云‘我不淫人妻,人不淫我婦。’這兩句是極平常的套話,只是世上貪淫之人不曾有一個脫得套去,淫人妻女,妻女亦為人所淫。若要脫套,除非不奸淫則已。若要奸淫,少不得要被套話說著。居士還是要脫套乎,要入套乎?若要入套,只管去尋第一位佳人﹔若要脫套,請收拈了妄念跟貧僧出家。” 若挨家逐戶去訪緝奸淫,淫人妻女者亦使其妻女償人淫債,則天公亦其褻矣!總之循環之道,報施天理,大概不爽,為人不善者不可不知道,就是勸化的大題目了,何必如此納柱?”和尚道:“照居士這等說來,世上的奸淫亦有不報的麼?只怕大公立法并不曾使人漏網。或者居士忠厚,略有使人漏網處。據貧僧看來,淫人妻女而不報者古今并沒有一個。書史所載,俗口相傳者,盈千累萬。居士請試想之,淫人妻女是得便宜的事,肯對人說,故知道的多。妻女被淫是失便宜的事,不肯對人說,故知道的少。 內中還有妻瞞其夫,女瞞其父,連自家也不知道,還說奸淫之報必無此事。直到蓋棺之后,方信古語不誣,到那時節這了悟的話又對人說不出了。無論奸人的妻女,才以妻女償人淫債。只奸淫之念一動,此時妻女之心不知不覺也就有許多忘了。 譬如自家的妻女生得丑陋,夜間與他交媾不十分起興,心上想著日間所見的標致女子,把妻子權當了他,自取其樂。焉知此時妻子心上不嫌丈夫丑陋,想著日間所見的標致男子,把丈夫權當了他,自取其樂?此等事人人有之,雖無損于冰霜之操,頗有傷于匪石之心。 亦男子好淫之報也。舉心動念尚且如此,何況身入其室,體壓其層而鬼神不見,造物不嗔,使妻子為全節之婦乎!貧僧此言卻不是套話。居士以為然否?”未央生道:“極講的入理,只是還要請問師父,妻女者淫了人的妻女還有妻女相報,倘若無妻女者淫了人的妻女,把甚麼去還債?這大公的法度也就行不去了。還有一說,一人之妻女有限,天下之女色無窮。譬如自家只有一兩個妻妾,一兩個兒女,卻淫了天下無限的婦人,即使妻女壞事,也就本少利多了。天公將何以處之?” 世上那有這樣不情的人。我今日見他不過是因他是由名士出家,胸中必有別樣見解,要領略他禪機,好助我的文思。誰想竟受他許多怠慢,又做一首烏龜偈贈我,教我怎當得起?我一個昂藏的丈夫,若做了官還要治天下,管萬民,難道自家妻子就管不下?我今遇著好婦人,偏不肯當面錯過。略做几樁風流罪犯,把自家閨門嚴謹,看有個男子來討得債去。況且有婦人嫁我這樣標致丈夫,就有別個男子來引誘他只怕也看不上眼。那失節之事料定是沒有的。他方才那一首偈,論理就該扯碎了丟還他。 只是后來相見要塞他毒口沒有憑據,我且留在身邊,看他后來見了悔過不悔過。思量已定就將偈語折好藏在衣帶中。 有個媒婆對他道:“這等看來別的女子都不是你的對頭,只有鐵扉道人的小姐名叫‘玉香’,才配得你上。只是他父親古怪,定不肯使人相,你又定要相,這事又是做不來的了。”未央生道:“他為何叫做‘鐵扉道人’?你為何見得他小姐標致?既然標致,為何不肯使人相?”媒婆道:“這老者是有名的宿儒,做人孤介。 家中有田有地無求于人,生平沒有一個朋友,獨自一個在家讀書,隨你甚麼人去敲門,他只是不開。有一個貴客慕他的名去訪他,敲了半日門,莫說不開,連答應也不答應。那貴客沒奈何,題詩一首寫在門上而去。中間有兩句道: 因昨日那老者立在門前,見我走過叫住問道:‘你莫非是做媒的麼?’我答道:‘正是。’他就請我到家中指著女兒對我道:‘這是我的小姐,要招個像樣的女婿當兒子養老。你可留心替我訪擇。’我就把相公說上,他道:‘我也聞得他的才名,但不知德行何如?’我又道:‘相公少年老成,毫無破綻。只是一件,他要親眼相一相才肯下聘。’他聽得這句話就放下臉道:‘胡說!只有揚州人家養的瘦馬肯與人相,那有正經女兒許男子見面之理。’我見他說了這話不好再講,竟自出來。故此知道這頭親事定做不成。” 就對他道:“照你說來親事是極好的,畢竟求你設個法子使我窺見些影響,只要大段不差也就罷了。”媒婆道:“這個斷斷不能。你若不信,只好去求簽問數,卜之于神。該做就做,不該做就罷。”未央生道:“也說的是。我有個朋友,請仙判事及其靈驗,待我請他來判斷過了,然后回你的話。”媒人答應而去。 聞得他姿容絕世,要娶為妻,但屬耳間未曾目擊,所以請問于大仙。果姿容絕世,弟子就與他連姻稍不然即行謝絕。伏望大仙明白指示,勿為模糊之言,使弟子參詳不出。”祝完又拜四拜,起來扶住仙欒,聽其揮寫。果然寫出一首詩道: 夜間干事,雖然承當,都是無可奈何的光景與見。行房的套數只好行些中庸之道,不肯標新立異。要做“隔山取火”,就說犯了背夫之嫌。要做“倒澆蠟燭”,又說倒了夫綱之禮。要搭他兩腳上肩,也費許多氣力。
至于快活之時不肯叫死叫活,助男子的軍威,就喚他心肝命肉,竟象啞婦一般,不肯答應。 起初拿到之時,玉香不知里面是甚麼冊,接到手中揭開細看,只見開卷兩頁寫著“漢宮遺照”四個大字。玉香想道,漢宮之中有許多賢妃淑媛,一定是些遺像,且看是怎生相貌。及到第三頁,只見一個男子摟著一個婦人,赤條條在假山上干事,就不覺面紅發起性來道:“這等不祥之物,是從那里取來的?玷污閨閫,快叫丫鬟拿去燒了。”未央生一把扯住道:“這是一件古董,價值百金。我問朋友借來看的。 你若賠得百金起只管拿去燒,若賠不起,好好放在這邊,待我把玩一兩日拿去還他。”玉香道:“這樣沒正經的東西看他何用?”未央生道:“若是沒正經的事,那畫工不去畫他,收藏的人也不肯出重價去買他了。只因是開天辟地以來第一件正經事,所以文人墨士拿來繪以丹青,裱以綾絹,賣于書畫之肆,藏于翰墨之林,使后來的人知所取法。不然陰陽交感之理漸漸淪沒,將來必至夫棄其妻妻背其夫,生生之道盡絕,直弄到人無焦類而后止。 我今日借來不但自己翻閱,也要使娘子知道這種道理絕好受胎懷孕,生男育女,不致為道學令尊所誤,使夫妻后來沒有結果的意思。娘子怎么發起惱來?”玉香道:“我未信這件勾當是正經事。若是正經事,當初立法的古人何不教人明明白白在日間對著人做?為何在更深夜靜之時,瞞了眾人就像做賊一般,才行這件勾當?即此觀之,可見不是正經事。” 為何我生長一十六歲并不曾撞著一次?莫說眼睛不曾看見,就是耳朵也不曾聽見?”未央生笑道:“好懵懂婦人!這樁事只是兒女看見不得,聽見不得。除了兒女,其余丫鬟使婢哪一個不看見?哪一個不聽見?他們要做事必竟曉得你不在面前,把門閉了,然后上場。若被你看見就怕引動春心,思想男子,生出郁病來。故此瞞著你做。”玉香想了一會道:“他們日里也常關門睡覺,或是干此事也未可知。只是羞人答答的,你看我我看你,如何做得出來?” 況與雪白肌膚相映,八分丑陋就覺有十二分。妻子看了豈不憎嫌?心上既然憎嫌就要形與詞色,男子看見不知不覺堅硬的也軟了,粗大的也細了。 快活事不曾做得,反討一場沒趣。不如在夜里行房,還可以藏拙。這是標致妻子與丑陋丈夫干事的樣子。那標致丈夫與丑陋妻子行房的情敝也與此一般,不消再講。若是我和你這樣夫妻,白對白紅對紅,嬌嫩對嬌嫩,若不在日間取樂,顯一顯皮膚,終日鑽在被窩里面暗中摸索,可不埋沒了一生,與丑陋夫妻何擇?娘子不信,我和你試一試,看比夜間的滋味何如?” 就扯一把太師椅,自己坐了,扯他坐在懷中,揭開春宮冊子一幅一幅指與他看。那冊子與別的春意不同,每一幅上前半頁是春宮,后半頁是題跋。那題跋的話前几句是解釋畫面上的情形,后几句是贊畫工的好處。未央生教他存想里面神情,將來才好模仿,就逐句念與他聽道:第一幅乃縱蝶尋芳之勢。
跋云:女子坐太湖石上,兩足分開。男手以玉麈投入陰中,左掏右摸以探花心。此時男子婦人俱在入手之初,未逢佳竟,故眉眼開張,與尋常面目不甚相遠也。 此翻才靠朱唇,他的舌頭已不知不覺度過兩重牙門來了。未央生道:“心肝,我和你不消上床就把這太師椅當了假山石,照冊上的光景摹擬一翻何如?”玉香假意惱道:“這豈是人干的事?”未央生道:“果然不是人干的事,乃神仙干的事。我和你權做一刻神仙。”就手解他褲帶。玉香口雖不允手卻允了,搭在未央生肩上,任他把著褲子脫下。
只見褲當之中濕了一大塊,乃看畫之時淫水流出的原故。未央生把自家褲子也脫了,扯他坐在椅上,兩腳分開,將玉麈插入陰中,然后脫他上身的衣服。為甚麼起先不脫衣服,直到脫褲之后才解上衣?要曉得未央生是個在行的人,若先脫他上面衣服,他心上雖然著急外面還要怕羞,必竟有許造作。故先把要害處據了,其余的地方自然不勞而定。這是行兵擒王搗穴的道理。 所以未央生得竅只除這一件不脫。替他脫完之后把自己的衣服也盡脫下,然后大整旗槍,分開小腳架在椅上,挺起玉麈向陰中左掏右摸,也像第一幅春宮探覓花心的光景。掏摸了一會,玉香就把兩手伸直抵住交椅,把陰戶湊上來迎合玉麈。玉麈往左,以左承之。玉麈往右,以右承之。忽然抵著一處,覺得里面似酸非酸,似痒非痒,使人當不得又使人離不得的光景,就對未央生道:“如今只是這樣罷了,不要左掏右摸,搔壞了人。”未央生知道花心已得,就依了他。
并力只攻一處,由淺入深,由寬而緊,提了數百提。又見玉香的兩手不覺來在身子后面扳住兩股向上,直湊與第二幅春宮的光景自然相合。未央生就把他雙足提起放在肩上,以兩手抱住纖腰,盡根直抵。此時玉塵更覺粗大,塞滿陰中。又提了數百提,只見他星眼將朦,云鬢欲墜,卻像要睡的光景。未央生扑兩扑道:“心肝,我知道你要丟了。這椅上難為人,到床上去完事罷。”
那春宮第五幅就是這個模樣。”玉香道:“照你說來丟過之后還會活,竟是不死的麼?”未央生道:“男子與婦人干一次丟一次,還有陰有來得快的婦人,男子丟一次他丟几十次的。這叫做快活,那里會死!”玉香道:“既是如此,從今后我日日要丟,夜夜要丟了。” 所以詞色之間毫不假借,莫說言語舛錯,做事差池定要呵斥他教訓他,就是行起坐臥稍有不端正處,亦要聒絮一番。未央生少年心性,父母早亡,不曾有人拘束,那里受得這般磨難?几次要與他相抗,只怕妻子有所不安,有妨琴瑟之樂,沒奈何只得隱忍。忍到后來忍不過了,心上思量道,我當初不過慕他女兒,因他不遣嫁定要招人,我所以來就他。
他如何竟把太山勢來壓我。他那樣一個腐儒我不去變化他也罷了,他反要來變化我。況且我這一個風流才子將來正要做些竊玉偷香膾炙人口的事,難道靠他一人女兒就勾我終身大事不成?都像這等拘管起來,一步路也不許亂走,一句話也不容多說,若還做出分外事來倒不問我一個死罪?我如今思量與他拗又拗不得,忍又忍不過,只有一著,除非把女兒交托與他,只說出門游學,且往別處走走。如今世上第一位佳人已被我娶著,倘若遇見第二位縱不能夠娶他,便做几夜露水夫妻,了了夙緣也是好的。
但見有明師益友之處就在那邊下帷,遇了場期就到省中應試,或者博得一科兩榜也不枉岳父招贅一場。不知肯容小婿去麼?”鐵扉道人道:“你在我家做了半年女婿,只有這一句話才堪入耳。肯離家讀書是極好的事,我為甚麼不肯?”未央生道:“岳父雖然見允,只怕令愛怪小婿寡情,新婚未几就要遠出。如今照小婿的意想,只說出自岳父之心非干小婿之事,方才沒有牽帶,可以率意徑行。”道人道:“極說得是。” 那人道:“小人是個俗子,沒有別號。只有個渾名叫做‘賽昆侖’。”未央生道:“這個尊稱來的異樣。為何取這三個字?”那人道:“若說起來只怕相公害怕,不屑與小人對飲了。”未央生道:“小弟也是豪俠之人,隨你神仙鬼怪立在面前也不怕的。
至于貴踐賢愚一發不論,只要意氣相投,有甚麼不屑!”賽昆侖道:“這等就不妨直說了。小人平日是個做賊,能飛牆走壁,隨你几千丈的高樓,几百層的厚壁,我不消些氣力就直入他臥榻之中,把東西席卷出來。不盜第二日也不使他知道。人說當初有個昆侖,能飛入郭令公府中盜取紅綃出來。他一生一世不過做得一次,我不知做了几百次,故此把我叫做‘賽昆侖’。”
那一面不相識的人我去偷他不為過。若是終日相見拱手作揖的人,我去偷他,他總不疑我,我見了他也覺得有些慚愧。我所以不去。那財主人家金銀甚多,我去下顧一次,只當打他的抽丰,何為之過?若偷過一遭得了甜頭只管去騷擾他,就是個貪得無厭之人,這樣事我也不做。那提心吊膽的人家夜夜防賊,口里不住的說賊。他以不肖之心待我,我就以不肖之心待他。偷他一遭使他知道我的見識,不容易防的。
后來聽說要同他結拜,心上就有些躊躇,口里雖應道“極好”,心內不十分踴躍。賽昆侖知道他心思就開口道:“相公口里決了,心上還未決,莫非怕有連累麼?無論小人高強,做賊斷然不犯,就是犯了出來,死便自家死,決不扳扯無辜之人。相公不消多慮。”
莫說良家子女,就是娼妓里面除非是極丑極陋沒人愛的,方肯出來倚門賣笑。略有几分身價就坐在家中等人去訪他方肯出來,何況好人家子女,肯立在門前使人觀看?你若要曉得好婦人,只除非來問我。”
我們做賊的人那貧賤人家自然不去,去走動的畢竟是珠翠成行的去處,自然看見的多了。去的時節又是更深漏靜之時,他或是脫了衣服坐在明月之下,或是開了帳幕睡在燈影之中。我怕他不曾睡著不敢收拾東西,就躲在暗處,把雙眼盯在他身上看他,響不響動不動,直待他睡著了方才動手。所以看得仔細,不但面貌肌膚一毫沒有躲閃,就是那牝戶之高低,陰毛之多寡,也看得明白。這數百里內外的人家,哪個婦人生得好,哪個婦人生得不好,都在我肚里。你若要做這樁事,只消來問我。” 我起先躲在暗處見他催丈夫干事,我想是個極淫之婦,通宵不倦的了。誰想抽不下几下就丟,一丟之后精神倦怠只想睡覺,隨丈夫干也罷不干也罷。惟有心上要干假說不干的婦人,極難相處。我曾去偷一家,見丈夫扯妻子干事,妻子不肯。丈夫爬上身去,反推下來。丈夫只說是不要干,竟呼呼的睡了。那個婦人故意把身子翻來復去,要礙他醒來。 見礙他不醒,又把手去搖他。誰想丈夫睡到好處,再不得醒。他就高聲喊起來道:‘有賊!’若把別個做賊的,就被他嚇走了。我知道他不是喊賊,是要驚醒丈夫,好起來干事。果然不出所料,只見丈夫嚇醒之后,他又把巧話支吾道:‘方才是貓捉老鼠跳一下響,我誤聽了,只說是賊,其實不相干。’就把丈夫緊□摟住,將牝戶在陽物邊挨挨擦擦。
丈夫才動起興,上身去干。初時抽送還免強熬住,不露騷聲。抽到數百上,漸漸哼哈起來,下面淫水流不住。干到半夜丈夫丟了,他的騷興正發,又不好叫丈夫再干,只得裝聲嘆氣卻像有病的光景。葉丈夫揉胸摸肚,不容他睡。丈夫睡不著,只得又爬上身從頭干起,直到雞鳴方才歇息。累我守了一夜,正要收拾東西天又明了,只得潛身而出。所以曉得這種婦人極難相處。” 此是一種浪法。干到快活的時節,心上也浪,口里也浪,連五官四肢都浪起來。這種聲氣也聽得出,叫出來字字模糊,上氣不接下氣。又是一種浪法。
干到快活盡頭處,精神倦了,手腳軟了,要浪浪不出。這種聲氣在喉嚨里面,就有些聽不出了。我曾偷一家,見他夫妻干事,起先亂顛亂聳,響聲如雷。干到后面,那婦人不響不動,宛如被男子入死了一般。我走到近處去聽,只見喉嚨里面咿咿呀呀似說話非說話,似嘆氣非嘆氣。我聽了這光景知道他快活極了,不覺淫興大動,渾身酸麻,又不曾打手銃,自己的精竟流出來。所以曉得婦人又再有這一種浪法。” 若不以心事相托,豈不當面錯過?要求兄長把見過的婦人揀第一個標致的,生個法子使小弟經一經眼,若果然是絕色,不瞞長兄說,小弟的賤造是有紅鸞照命的,生平一見了婦人我不去尋他他自然來尋我。到那時求長兄顯個神通,成其好事何如?”賽昆侖搖頭道:“這個使不得。我生平有偷過不偷之戒。 偷過了他財物尚不忍再偷,何況于有關名節的婦人?只好從今以後留心為你尋訪,走到人家見有標致婦人就不偷他財物,竟走回來與你商量,做成好事,這還使得。”未央生道:“小弟有眼不識義士,方才的話唐突多了。只是一件,既蒙金諾要替小弟留心,若果見了絕色婦人,千萬不可偷他財物,忘了今日之言。 諾做得事成,小弟后來自然圖報。”賽昆侖道:“這等看來,你果然有眼不識義士。我若是想你圖報的人,又不如拿現在的穗了。就是你日后做官,許我打几次抽丰,那打抽丰的銀子也看得見,不如我做一次盜。這樣的報也可以不圖。
我如今許你一個標致婦人,少不得明日還你一個標致婦人。你如今既遇了我不消到別處去,且在這邊賃几間房子讀書。也不要靠我一個,你若看見有好的,就自己去做事。我若看見有好的,走來報你。兩路搜尋,自然遇著,決不至落空。”
那燒香的婦女又與別處燒香的不同。十個之中定有一兩個將就看得。這是甚麼緣故?原來各處燒香的婦人大抵老中年的多,少年的少,所以沒一個看得上眼。此處燒香的婦人都是求嗣而來,老年的經水已絕,必無生理。中年的經水將絕,子興以闌。所以進來求嗣都是少年女子,不過有一二個老成的陪來。但凡女子十四歲至二十歲這五六年中間,無論好歹,面上都有點桃花色艷,隱隱動人。所以十個之中定有一兩個看得。 那未央生怎么曉得許多婦人并丈夫姓名住處?只因婦人入廟燒香定有個香火道士立在旁邊替他通誠,就問他姓甚麼名甚麼,年紀多少,系那一位信士之妻,住在何坊何里。那婦人就不說,定有個家人使婢替他答應。未央生此時就記在腹中,待他去后,取出冊子登記上去。不上數日,把一方的女色收羅殆盡。雖然錄了許多婦女,都是一等中等的,要那三圈頭竟沒有一個。
心上想到,我生平的志向原要娶世間第一位佳人,起先在家里娶著的只說是第一位了。如今看起來與他一樣的盡多,可見還算不得第一位。我想天下的女色豈有有了榜眼探花而無狀元之理,必竟有第一位的在那邊我還不曾遇著。如今看來看去,這些婦女只好存在這邊做個備卷,若終久遇不著亦可拿來塞責。我且姑待几日,看以後進來的何如。于是取法加嚴,不肯少恕。
未央生隔著許多路把那兩個少年女子一看,真是巫山神女,洛浦仙頤,比往常所見的大不相同,一時不覺風顛起來。見他要走還不曾出門,就如飛赴去跪在門檻外,不住的叩頭。把兩個家童與香火道士皆嚇得口呆,只怕婦人要發作。 批:此婦態如云行,姿同玉立。朱唇綻處,嬌同解語之花。纖步移時,輕若能飛之燕。眉無憂而長蹙,信乎西子善顰。眼不倦而慵開,應是楊妃喜睡。更可愛者,贈人以心,而不贈人以物,將行無雜佩之遺。 示我以意,而不示我以形,臨去少秋波之轉,殆女中之隱士而閫內之幽人。置之巍等,誰曰不宜? 藕色佳人一名。年可二十許。察其神氣,似適人雖久而原陰未流者。
批:此婦風神綽約,意志翩躚。眉無待畫之痕。不煩京兆,面有難增之色。焉用何郎肌肉,介肥瘦之間,妙在瘦不可增,肥不可減。妝束居濃淡之際,妙在濃似乎淺,而淡似乎深。所可憐者,幽情郁而未舒,似常開不開之菡萏。心事含而莫吐,怠未謝愁謝之芳菲。所貴與前,并壓群芳,同稱國色者也俟! 面 試 后 再 定 元 魁
他又肯幫情湊趣,引那兩個顧眄我,分明是個解人。我若尋得他,何愁那兩個不入鵠中?我今也把他寫在冊上,加一個好批評。一來報他牽卷之情,二來若尋著的時節就把這冊子送與他看,先把他奉承到了,不愁他不替我做事。就提起筆來,把國色二名的“二”字改作“三”字。因他穿服是玄衣,再添一名道: << 未完,請看下篇 >> 上我情色網 - UpMe.net https://upme.net |